拥抱世界的港湾 连接天下的彩虹
袁帆（清华大学建筑工程系1975级校友）
梁诚，中国近代杰出的爱国外交家，出生于广东省番禺县黄埔村（今广东省广州市海珠区琶洲街道黄埔村），1875年作为第四批留美幼童之一远赴美国留学，1882年回国后逐步踏入官场，并获得进入外交领域的机会，历经20余年磨炼后，于1902年被任命为第七任清政府驻美公使。
在任期间，梁诚敏锐发现美国政府存在退回庚子赔款超索部分的意图，于是在三年左右的时间里，主动利用自己杰出的外交斡旋能力，与美国政府进行反复交涉，并积极争取朝野中有识之士及舆论界的支持，最终在1907年6月即将离任前，收到时任美国国务卿关于同意减免庚子赔款的照会。
1908年5月25日，美国国会通过决议案，授权美国第26任总统西奥多·罗斯福退还部分庚子赔款，将《辛丑条约》中确定赔偿美国的约2444万美元减为约1365.54万美元，年息除外，共应退还中国约1078.52万美元。后来，又将扣留的200 万美元，除付私人损失外的余款一并退还，实际上整个庚子退款总数共1196万余美元。
展开剩余90%梁诚的这些努力不仅维护了中国的国家利益，也为促进中国教育与世界接轨作出重要贡献。
梁诚生辰问题的提出
01
对于梁诚这样一位中国近代历史的重要人物，生辰问题是了解其生平的基本信息。在《中国近现代人名大辞典》中有如下记载：
梁诚（1864—1917），广东番禺人。原名丕旭，别名肇旭，字义东，号震东、振东、镇东。1875年，随清廷所派第四批幼童，赴美留学。1881年回国，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。1902年后，曾出使美、西班牙、秘鲁等国。1907年任粤汉铁路粤段公司总办职。1912年任驻德公使。后因病辞职。1917年在香港去世。
这里给出的梁诚的出生年份是“1864”年，在百度百科、维基百科等中外主要百科信息平台，基本上也都是按照这个年份作为介绍梁诚生平的资料。
然而，在一些媒体和展陈平台上，却有不一样的表述，比较典型的是：“梁诚（1861—1917），原名丕旭，字震东，广东番禺人。1903年出使美国，为促成退款办学作出了重要贡献。”
于是，问题来了：梁诚究竟出生于何时？为什么会出现“1864”和“1861”两个年份呢？根据常识，年龄如果只是相差一岁，还可能和“虚岁”有关，但相差三岁，则一定是另有蹊跷了。
为了弄清矛盾的症结，笔者试图从源头上寻找两种表述的依据。经过各种搜寻，终于取得一些结果。
“1864”说的依据
02
《番禺黄埔梁氏家谱》的记载
广东番禺黄埔村的梁氏家族是一个续存族谱的大家族。如今可以见到的《番禺黄埔梁氏家谱》（卷四宗支谱），是由梁寿曾纂修的清光绪二十四年（1898年）刻本，而梁诚的生辰就明确记载其中。
从家谱中可知，梁毓芳名下原有三子，因长子梁翰藩过继给了梁琼芳，所以次子梁诏变为“长子”，而三子梁诚变为“次子”。
对他们兄弟二人生辰的记载如下：
诏：派名肇弼，原名丕弼，字信衷，号商严，监生四品，衔布经历；生同治元年，壬戌，十月二十五日，寅时配。
诚：派名肇旭，原名丕旭，字义衷，号震东，屈（梁母姓屈）出。官学生，监运司衔，加二级，道员。生同治三年，甲子，十一月二日，子时配。
今天的中国人对这种传统生辰记载中的人物名称含义不太熟悉，需要了解的信息大致如下。
1.派名。指中国传统大家族中按固定字辈序列取名的中间字，用于明确成员在宗族中的长幼次序，增强父系社会的宗族凝聚力。梁诏、梁诚的派名为“肇”，即“肇”字辈。
2.原名。亦称“谱名”，指在族谱中记录的家族成员的原始名字。原名会在族谱中一直使用，即使成员在现实生活中改名或使用了其他名字，族谱中记录的仍然是其原名。梁诏的原名是“丕弼”，梁诚的原名是“丕旭”，都有一个“丕”字，这个名字跟随了他们一生。特别是“梁丕旭”，更是梁诚在早期档案中一直使用的名字。
3.字、号。字是个人的别名，通常用于表示尊敬，梁诚“字义衷”；号则是别号，通常表现个人的兴趣爱好、性格特点，以及居住环境等特定概念，梁诚“号震东”。
4.生辰八字概念。按照中国传统的干支纪年法，每个人的出生信息（年、月、日、时）包括8个干支信息，俗称“八字”。但在实际应用中，通常只表达“年”和“时”的干支信息。例如，《番禺黄埔梁氏家谱》中记载的梁诚的八字，干支纪年是“甲子”，年号纪年是“同治三年”，月、日为“十一月二日”，时辰为“子时”。
留美幼童基础信息的记载
清政府于1872年至1875年间，先后派出4批共120名学生赴美国留学，这批学生出洋时的平均年龄只有12岁，原定留学时间为15年，但1881年清政府突然召回所有留学生，中断了这一留学计划。这就是中国近代历史上著名的“留美幼童”事件。
据了解，记载关于留美幼童的招募、确定、派遣等细节的清代官方档案史料，由于种种历史原因，目前并未被发现，因此我们只能从各种历史信息碎片中加以了解。
第四批留美幼童共计30人，出洋时间是1875年10月。当年被官派的学生基本信息记载在《申报》公布的名单中，其中明确记载：“梁丕旭，年十二岁，广东广州府番禺县人。”
那么，这里的年龄信息是如何确认的呢？根据有关研究，当年每位幼童的家长都要与清朝官方签订一份契约，如詹天佑的契约中如是记载：“……童男，詹天佑，年十二岁，身中，面圆白，徽州婺源县氏人，曾祖文贤，祖世鸾，父兴洪。”
如果这是留美幼童选拔、派遣的必要程序，那么可以推测，“梁丕旭”的家长也应该签过一份契约，其中必须明确的信息或许就是这样：“童男，梁丕旭，年十二岁，广州番禺县氏人，曾祖国炽，祖韬，父毓芳。”
总之，通过《申报》公布的留美幼童名单及其基本信息应该是经过清朝官方认可，并被永远记入历史记忆的。考虑到当年中国人习惯于以虚岁表示年龄，则梁丕旭的出生年份就是“同治三年”，即1864年，与族谱记载相符。
“1861”说的来源
03
关于梁诚出生于1861年的说法，也不是空穴来风，其来源主要是清宫档案和当年部分中外新闻媒体报道。
清宫档案相关记载
1997年，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馆藏史料，出版了《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》（以下简称“《履历全编》”）。按照清代的官员管理制度，凡文武官员升迁调补时，照例由吏部和兵部向当朝皇帝奏请引见，并附呈各该官员的履历单。这些履历单记录了该官员的籍贯、身世和经历，是后人研究清朝人物及其有关历史的重要史料。
但是，按照现代档案管理的思维，却发现这些履历单的信息记载习惯存在令人费解之处，其中关于“出生时间”尤其不精确，只给出了履历单编撰时的年龄，而且该履历单的撰写时间也没有明确记载，只能根据所记载的官员任职时间顺序推测，非常不科学。
在《履历全编》中一共出现三份有关梁诚的履历单，分别记载其“三十六岁”“三十七岁”“四十一岁”时的履历信息，对应的时间分别是1896年、1897年和1901年。这些原始资料可被视为梁诚截至1901年的官方履历，其中第二份履历单主要如下：
梁诚，现年三十七岁，系广东番禺县人。同治十三年，挑取出洋肄业官学生……光绪八年回华。十一年，……从九品不论双单月选用。奉旨依议。旋报捐县承。十二年二月，经钦差前出使美、日、秘国大臣张荫桓奏调出洋，派充驻美使署二等翻译官。十三年四月，随使日斯巴弥亚国。十月，遵例报捐通判。十四年三月，随使秘鲁国。十四年九月，报捐同知。十五年八月，……以知府遇缺即选并加盐运使衔。奉旨著照所请。十七年十二月，经海军衙门派充内学堂差。十八年，热河肃清案内，经大学士前直隶总督李鸿章奏请赏戴花翎。奉旨著照所请。……二十年五月，钦奉豁旨交部议叙。是年十二月，经钦差出使日本国头等全权大臣张荫桓奏带出洋，派充三等参赞官。二十二年正月，经钦差议约全权大臣张荫桓奏派随议中日通商条约，旋经奏保。奉旨候选道梁诚，……二十七日蒙召见一次。十月，经兵部尚书徐郁奏保，奉旨交军机处存记。本年（指光绪二十三年）二月，经钦差头等出使英国大臣张荫桓奏带出洋，派充头等参赞官，差竣回华……
第三份履历单基本沿用了第二份履历单的内容，不同点与增加之处如下：
梁诚，现年四十一岁，系广东番禺县人。光绪元年挑选出洋官学生。（以下与前一份内容近似，从略）光绪二十四年三月，保奏使才，奉旨交军机处存记。二十七年六月，醇亲王载津奏派随使德国参赞官。十一月初一日奉旨预备召见。
对比梁诚这两份履历单中的内容，需要特别说明如下几处。
第一，在两份履历单中，梁诚在清光绪二十三年十月（1897年11月）的年龄为“三十七岁”，在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（1901年12月）的年龄为“四十一岁”，考虑虚岁因素后推算的出生年份，均为清咸丰十一年（1861年）。这就是“1861”说的主要来源。
第二，明确说明梁诚是经“挑取出洋肄业”的“官学生”。其出洋时间，前一份说是“同治十三年”（1874年），这一点显然与史实相违。4批留美幼童出洋时间是从1872年至1875年，每年一批，1874年是第三批，而梁诚并不在这一批留学生名单中。而后一份则修改为“光绪元年”（1875年），这是符合历史原貌的。
第三，详细记载了皇帝召见时间。从第二份履历单中可以看出，清光绪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（1896年12月1日），梁诚蒙光绪皇帝“召见一次”。此外，在第三份履历单撰写之前的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一日（1901年12月11日），“奉旨预备召见”。
有关梁诚逝世的相关新闻报道
梁诚晚年寓居香港，1917年病逝于香港寓所，这在当年的中外报纸上均有报道。关于梁诚逝世时的年龄，上海《新闻报》说是“今年五十六岁云”，英文报纸《字林西报》中的表述是“The late sir Chentung Liang Cheng was in his fifth-six year”。照以上说法推算，梁诚的出生年份也是1861年。
梁诚逝世于香港，后葬于广州黄埔长洲岛山上。按说在其墓碑上应有包括出生日期在内的生平记载，但可惜的是，其墓地在20世纪60年代被彻底毁灭，遗物散失，墓碑也不知所终，现在唯一找到的只有一座残破的石狮子。
梁诚出生时间辨析
04
关于历史人物的生卒日期出现不一致的表述，其实并非新鲜事，古已有之。关键是后人在研究历史时需要认真辨析，最后采纳相对合理的结论。
联系到梁诚的出生时间讨论，简单来说，就是在“民间族谱”和“官方档案”中如何进行选择的问题。
《番禺黄埔梁氏家谱》是一部历经数百年形成的系统性文献，到梁诚一代，已经是“十七世”，上下代际关系清晰，同辈前后秩序井然，环环相扣，节节相连，可信度很高，显示出中国传统文化在民间档案形成中的深厚底蕴与严谨程度。在黄埔村的梁氏宗祠中，对梁诚生平的介绍就采用了族谱中的“生同治三年，即1864年”。
《履历全编》辑录的是官方档案资料，具有一般意义上的权威性。虽然在档案界认为“清代是我国封建社会档案史料编纂发展的鼎盛时期”，形成的“编纂原则与方法直至今天仍具有借鉴和参考价值”，但清代档案由于编纂思想、手段、条件等各方面原因，其系统性、严谨性和可信度都存在问题，只能参考，不能盲信，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不争事实。
留美幼童的年龄是否需要造假？
众所周知，需要造假的，一定是具有利益诱惑的项目。清代的户籍制度不健全，存在“造假”的空间，但留美幼童项目在当年并不是“香饽饽”，120名幼童中没有一名是八旗子弟、贵胄后裔就是最好的说明。
如果照清宫档案记载的梁诚年龄，1875年时他已经15岁，即使这是他的真实年龄，也还符合选拔的年龄上限，完全没有必要减去三岁，以求录取。况且，15岁和12岁在男生发育特征上具有显见的区别，不是想装就能装的。更何况，梁诚的家长还要与官府签订契约，在年龄上“造假”完全背离传统家族的“诚信”原则，不可想象。
官方档案是否存在误差？
如前文所述，1875年10月公布的第四批留美幼童名单，其实就可以视为官方档案信息，其中记载的梁诚年龄为12岁清晰无误。按照这个记载延续，他在1896年的年龄是33岁才对，而这一年清代吏部的履历单中却记载为36岁，明显出现了3岁的差距。
由此可见，官方档案可能出现误差。具体到梁诚年龄问题，不是1875年的记载出错，就是1896年的记载有错。
辨析到此，关于梁诚的出生时间，采用“族谱说”显然更靠谱，即“同治三年，甲子，十一月二日”，也就是1864年11月30日。这就是此番辨析之后我得出的结论。
（参考文献：贺美英《清华大学史》，梁碧莹《梁诚与近代中国》，李盛平《中国近现代人名大辞典》，经盛鸿《詹天佑评传》，《清代官员履历档案全编（第六册）》等）
END
华夏
244期
主 编∣刘迪生
副主编∣钟敏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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